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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八十二章 子若终场,盛世开端

作者:刹时红瘦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06:58
    “废后果真赴死?”

    半个时辰之后,当旖辰归来慈安宫复命,太皇太后听到这个结果却大出意外。

    其实旖辰在禁苑耽搁的时间甚短,不过慈安宫距离北五所可得穿过东西六宫,路程不短,兼着今日雨雪初停,地面湿滑,软轿行进更加缓慢,才耗废了这些时间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惊诧的并非秦氏丧命,这是一定,不会有别的结果,可依秦氏的品性,自绝是不可能的,太皇太后以为最终旖辰也会下令宦官用强。

    “是,废后自愿赴死,选择三尺白绫,臣妾亲眼看着她悬梁而亡。”旖辰淡然,语气平缓,仿佛谈论的是“天气甚冷”此类闲话一般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有别的震惊,很快温和下来,甚至笑问:“辰儿是怎么劝服废后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宽慰秦氏,若她不愿赴死,臣妾倒可为她求情,不过,废帝已然自刎,秦氏不愿殉死便为斩断夫妻情份,视为义绝,当返其族,秦家满门获罪,女眷皆没官奴,秦氏自当连坐,可到底曾为中宫,只需在役庭为奴。”

    废后不想死,是因知道陈、严二妃甚至连邓、白都有生路,邓妃居然能去公主府“养老”,照样养尊处优,她以为豁出去一闹,也会赢得宽宥,只要保得命在,将来说不定还有翻身之日,这想法本就天真,实在因为陷于绝路不甘一死的异想天开。

    但是废后也是傲骨刚强之人,让她苟且为奴,那还不如一死。

    到底曾是母仪天下,虽从不曾掌理宫务,役庭是个什么所在废后心知肚明,让她好比秦子若那般日日洗涮下贱宫人的溺桶,真不如一死了之。

    旖辰倒还期望着废后更“坚强”一些,在役庭受辱,才更让人解气。

    但废后狂笑一番,只恨恨两字“休想”,在毒酒与白绫之间迟疑了一下,不知出于什么缘故,选择了看似更需勇气的悬梁。

    不过至于秦子若,她能在役庭这样的地方忍受这么长一段时日,应该比废后更加“坚强”,势必是不甘就此赴死的。

    旖辰见太皇太后神情舒缓,抓紧时机上谏:“娘娘,秦氏族人刑期已定,数日后即将行刑,女眷也都没为官奴,臣妾以为,秦七娘也当与族人同罪,若其余女眷流充边郡,唯她留在役庭便不合适,依律,秦七娘本为直接牵涉废帝罪行,该当处死,但娘娘既宽赦在先,死罪可免,不过也不能再将她留在宫中。”

    宫里役庭虽苦,相比官奴却仍为宽容,至少役庭宫奴不会受清白之辱,不比得官奴,任人打骂不说,稍有姿容者,甚至清白难保,不少因家族获罪沦为官奴的闺秀,为保清白干脆自尽,不知秦子若到那处境,是否还能忍辱偷生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原本没想饶恕秦子若,一时还没闲睱想处治之法,既不食言,又能让她罪有应得,这时听旖辰谏言,确为“两全其美”之策,立即允准。

    旖辰又再说道:“废帝不少罪行,都有秦七娘在后出谋划策,归化失守一事说不定与秦七娘也有干系,臣妾以为,北疆十万军民无辜丧命,便是将秦氏一族灭门也难消百姓之怒,秦七娘正该往归化服刑,赎其罪孽。”

    归化失守真相公诸天下,那些因北原屠城死于贼手的百姓亲眷岂不将秦氏恨之骨,更有归化将士,也无不痛恨奸侫误国,累同袍命丧敌手,秦子若去归化从役,决无生理。

    她若还怀生机,不肯自绝,去了归化才会明白什么叫做众怒难犯,什么叫做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事实的确如此。

    假设秦子若是从富贵之境直接跌入地狱,沦为万念俱灰,便是役庭之苦她也难以容忍,可事实上,当初她心怀企望,咬牙忍受住了凌辱加身,越是在逆境挣扎,就越是不甘就此死去,明知刺帝事败自身难保,而太皇太后的逼问给了她一线生机,竟然毫不犹豫招供不讳,以期还能苟且偷生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直到这时,秦姑娘尚且自信凭她的心智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只要活着,终有一日苦尽甘来,说不定仍有翻身的机会,横竖处境再怎么恶劣,役庭已经是极限。

    她甚至暗暗盘算,新帝稚龄,大权被慈安宫独揽于手,苏氏虽为太后,懦弱无能,自是不成威胁,可长期以往,慈安宫未必不会权欲熏心,把新帝当作傀儡操控,到那时,卫国公府便会成为慈安宫的劲敌。

    当然,秦家已经败落,废帝更不可能有任何机会,却不代表她秦子若没有翻身之日。

    只要争取时机,奉承慈安宫,重得太皇太后青睐,便是做为棋子,也可能被赐去权勋府邸。

    正室是不可能了,秦姑娘认清时势,及时调整定位。

    凭她的才貌,大有可能成为宠妾,再缓缓图谋,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,只看能否在关键时候起关键作用。

    以前她是太傻,太执着与男女之情,却被无情背叛,今后再不会犯这等错误。

    秦姑娘深觉自己历经坎坷、大难不死,心智更胜重前,只要给她机会,必有后福。

    是以当杨氏诸女得到恩赦——先福王是被废帝毒杀,杨家实在冤枉,太皇太后赦免杨氏女眷,并行安抚——杨四娘为家族洗清罪名,夙愿得偿,自请留在宫中服役,以为感念太皇太后大恩,当然不会继续留在役庭,太皇太后姑念杨四娘原本也是知书答礼的闺秀,特擢升为女官,就算终身不嫁,将来到了年龄放出宫去,也有俸禄可享,不至无依。杨四娘在离开役庭时,特意再对秦子若嘲讽折辱,称她罪有应得。

    即使如此,也没能打击秦姑娘的信心,她甚至没有回应杨氏的挑衅,挽着袖子一言不吭的涮洗溺桶。

    心中却在咬牙,且等将来……

    不过多久,废后因知刺帝自刎而殉死一事传来,秦七娘甚至没有一滴眼泪,因为这样的结果早在她预料当中,自身处境险恶,未来坎坷,“女诸葛”没有闲情逸致伤春悲秋,沉湎在痛失亲人的哀伤里。

    秦姑娘只能集中精力为自己打算,要怎么才能摆脱困境,步步为营再归富贵。

    正当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役庭静观其变忍辱偷生以谋出路的时候,忽有变故,宫廷竟然也不能待了,太皇太后要让她与她的姐妹们一般,换个地方做苦力。

    这让秦子若呆怔许久,却没有万念俱灰。

    人在艰险待得久了,一直倚赖的就是妄想中的再获富贵咬牙坚持下来,渐渐也就变得盲目乐观,倒更适应变故。

    秦子若想起从前听过的许多传奇——名门闺秀没为官奴,甚至沦落至烟花柳巷,到底凭着才貌双绝与众不同大受追捧,被多情郎君救出苦海,最终与良人恩爱携老、幸福圆满——最成功最典型者,就是蔷薇娘子。

    这么一想,去为官奴倒比留在宫中更多机会。

    子若姑娘认为自己虽不识医术,可琴棋书画却胜蔷薇娘子许多,更何况还有智计百出,出了这宫墙的限制,说不定更有用武之地。

    那叫一个信心十足,完全不受变故的困扰,反而暗存兴奋。

    坐井观天自命不凡的人,更不识得世情百态,子若姑娘毫无意识,她的智计百出是靠自家父祖兄长鼓吹,就连废帝当初也不尽信,只不过认为七妹妹要比普通闺阁稍强一些而已,更别说“欣赏”她的这些人眼下何在?真亏她还有这般自信。

    很快到了秦怀愚父子处刑的日子,他们俩,被判凌迟。

    而秦氏一族凡八岁以上男丁,处斩。

    得生将为官奴者,一个不漏跪于当场观刑,秦子若自然没被遗忘。

    宣武门外,群情沸腾,百姓喊杀之声震彻九宵,甚至有人不顾京卫挡前,冲入刑场分拾罪逆血肉,投食恶犬,更有不少菜梆破鞋,铺天盖地袭向秦氏女眷,那些“愚民”,个个咬牙切齿怒目恶言,秦子若竟亲眼目睹她的一个年龄尚小的堂妹当场吓死!

    直到这一刻,“女诸葛”才感觉到了一丝惧意。

    她紧紧闭眼,不去看父祖被缚刑柱受刀剐处死的惨烈,可如雷震耳的民愤却不受控制地侵入耳里,让她忍不住颤抖。

    心底却仍有个声音,忍过去,忍过这最后一道关隘。

    这还远远不是最后。

    归化,就像一个地狱再等着秦子若。

    一路之上,押赴秦子若的衙役并未对她着意苛刻,甚至还极为照顾,没有像对待普通官奴般铁锁加身徒步而行,而是给予了乘坐囚车的待遇。

    这让秦姑娘“饱受惊吓”的心灵得到了修复的机会,渐渐平和,妄念与期望又隐隐冒头。

    可是当抵达归化的那一天,城中百姓“夹道相迎”,显然都被预先告知这位官奴的身份——秦怀愚的嫡孙女,废后一母同胞的妹妹,毒杀包都司勾结北原犯境之罪魁家眷,并且听说这位并非普通闺阁,实为助纣为虐对废帝出谋划策的妖女!

    归化百姓痛失家园与亲人的一腔怒火尽都发泄在秦子若身上。

    当囚车近前,与宣武门外的喧嚣不同,归化城外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可一双双充盈血泪的怒目,甚至比当日夹裹飞雪的北风更要阴冷,让秦子若切身感觉到父祖当日身受酷刑的剧痛,她终于听见自己牙关颤抖的声音,竭尽全力也不能遏制。

    尚不及真正绝望……

    沉寂的人群突然发出一声哭嚎,显得尤其尖厉。

    一个妇人,骨瘦如柴,冲向囚车。

    “杀千刀的罪逆,都是你们秦家,助纣为虐,帮着废刺帝残害忠良,勾结北原贼蛮进城,我的家人,公婆夫君、儿子儿媳、女儿女婿、就连才刚出生的孙儿都不能幸免!若不是我那日因事回了娘家不在城中,也会死在北原兵手里……还不如死了,留我这一个人,以后要怎么活!”妇人手臂伸进囚车,竭力揪灯秦子若:“罪逆,我要你偿命,为我家人偿命!”

    一旦开始,就没有结束。

    有那壮汉,脸上无鼻,耳朵也缺了一只,声音嘶哑:“妖女,看看我的模样,是被北原军残害,好容易才逃得一命,父母妻儿却无一得保!”

    更多的人涌向囚车,秦子若苍白的辩解与申冤,被愤怒的责问淹没得连她自己都难以听清。

    归化这座城池,不容秦子若进入。

    她最终死于激愤的百姓之手,就连所乘囚车都被拆得粉碎。

    没有人用利器,只是拳脚加身。

    秦子若代替她的父祖,使得归化百姓的仇恨有了宣泄之处。

    她的死讯传回锦阳,太皇太后只听一个结果,再没兴趣关注过程,旖辰却细细追问了究竟,得知秦子若几乎尸骨无存,险些被万众踩踏成为肉泥,没有笑意,只有冷肃。

    便是这样,也远远不能释怀,仇人们死得再凄烈,也换不回她深爱的人。

    旖辰只对新帝说道:“顺哥儿,你要记得,这都是你的堂叔楚王的功劳,没有他,你父亲便就枉死,你也不会位及九五,你千万要牢记叔父的恩情,决不能负义。”

    腊月,卫国公回朝,新帝行登基大典,改元,大隆再度开启崭新篇章。

    从这日起,也正式揭开后世史官笔墨盛赞之“明宗盛世”的繁华序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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