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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年时的光明

作者: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54:16
    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来记录我这一生的故事。在我的整个童年时期,生活就好像一团笼罩在我身上的金色迷雾。每一次当我回忆起孩童时期的往事时,我就会发现,过去的日子多么自然美好、真实亲切,它如同一条纽带,同此时此刻的我紧紧相连。女人们通常会以富于想象力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童年经历。虽然,那些鲜活而生动的记忆来自我生命的最初时光,但是,后来牢房一般的阴暗始终伴随着我度过余生。此外,童年时代的欢乐和悲伤大都成为前尘往事,它们已然失去了当时的锋芒;在我接受早期教育过程中的那些重大事件,已经随着更加激动人心的伟大发现而被我淡忘。所以说,把我生命中那些非常重要的章节做一个全盘性的总结,并不是一件枯燥的没有意义的事情。

    1880年6月27日,我在亚拉巴马州北部的一个叫做图斯康比亚的小镇上降生。

    我父亲家的祖先是来自瑞士的卡斯帕?凯勒家族,最初他们是定居在马里兰州的。有意思的是,在我的瑞士祖先中,有一个人是苏黎世聋哑学校的教师,他写过一本有关教学生涯的书,可谁能料想到他竟会有我这样一个又聋又哑的后人。每次一想到这,我心里就不禁感叹,人的命运真是不可预知的啊!

    我的祖父,也就是卡斯帕?凯勒家族的后代,来到了亚拉巴马州这片广阔而肥沃的土地上,并最终定居在此。我后来得知,曾经有那么一年,祖父骑马从图斯康比亚前往费城,为的是给种植园添置一些耕作用具。在我姑妈寄来的许多家书中,里面有很多对祖父旅行的生动描写。

    我的祖母,是一个名叫亚历山大?穆尔的侍从武官的女儿;祖母的爷爷很有来头,是弗吉尼亚州最早的殖民总督,名叫亚历山大?斯鲍茨伍德。

    我的父亲,名叫亚瑟?凯勒,是一个联邦军队中的上尉,而我的母亲凯特?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个妻子,两人年龄相差很多。

    我从小就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,一直到疾病令我丧失了视觉和听觉之后,情况才有所改变。在当时,我们家是由一个巨大的四方形房间和一个小房间构成的,小房子是仆人们休息的地方。这源自南方人的习俗,挨着宅第建一座附属的小房子,以备不时之需。宅第是我父亲在内战结束后建造的,娶了我母亲后,他们就在此定居了。房子的墙壁上全是葡萄藤、蔷薇和金银花,远远看过去,我们的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凉亭。屋子前面的小门廊被满眼的黄玫瑰和茯苓花所遮蔽,因此这里是蜂雀和蜜蜂最喜欢的地方。

    祖父和祖母所居住的老宅子距我们家的小凉亭很近。这座老宅子的周围都是树丛及篱笆,篱笆上还有美丽的英格兰常春藤缠绕覆盖,所以大家把这里叫做“常春藤绿地”。这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。

    在莎立文老师没有来到我家之前,我每天都习惯于沿着正方形的黄杨木树篱摸索前行。我让嗅觉做我的向导,通过嗅觉,我发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株紫罗兰花和百合花。每次我发完脾气,就来到这个小花园里,寻找那些能令我感到舒适的东西,我把自己温热的脸埋进凉飕飕的树叶和草丛之中。将自己迷失在花丛中是如此的令人愉悦,从一个地方寻觅到又一个地方也带给我其乐无穷的快感。就在探寻的过程中,我会突然碰到一枝美丽的藤蔓,我会通过它的叶子和花蕾来辨别其形状,而且我知道,这就是那株覆盖着摇摇欲坠的凉亭,远在花园尽头的葡萄藤。铁线莲就在我身边,触手可及,还有垂落于枝叶间的茉莉花,以及一种名叫蝴蝶百合的稀有花卉。蝴蝶百合顾名思义,就是因为它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而得名。而花园中最傲人的是玫瑰。我从来没有在北方的温室里见过长势如此繁茂的玫瑰,花朵沿着门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花径,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芳香,泥土的浊气丝毫没有沾染这种清醇的味道。每天清晨,沐浴在露水中的玫瑰娇柔动人,这时我就会禁不住联想,这些玫瑰是不是就是上帝花园中的常春花呢?

    就像很多毫不起眼的小生命一样,我的生命一开始也是朴素、单纯的,跟很多普通人家中第一个孩子一样。家人为了给我起名字,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,煞费周折。我的父亲建议给我取名米尔德莱德?坎贝尔,这个人名来自父亲极为崇敬的一位先祖,父亲对于这个名字很坚持,拒绝作进一步的商榷。而我的母亲则按照她自己的意愿说出了别的见解,她认为我应该随外婆的名字,叫海伦?埃弗里特。没想到的是,就在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带我去教堂洗礼的路上,父亲把起好的名字给忘了,这其实是很能理解的,因为这是一个父亲根本不喜欢的名字,他怎么会记在心里呢。所以,当牧师问他的时候,他慌了神,但因为早就定好了我的名字还是应该随我外祖母的姓氏,于是他给我取名叫海伦?亚当斯。

    我的家人告诉我,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,就显示出了不服输的个性。我会努力模仿别人做的每一件事情。在我六个月大时,我就能咿呀说出“你好”之类简单的词句。还有一次,我十分清晰地说出了“茶,茶,茶”,这让家里的大人都深感惊奇。即便是在我生病之后,我仍然记得在我生命最初几个月里所学到的一个词——“水”。当我的病情日益严重,所有的语言功能丧失殆尽后,我还是可以模糊地发出“水”这个词的发音。

    我听家里人讲我一岁时学走路的情景。一次,母亲给我洗完澡把我从澡盆里抱出来,放在她的膝盖上。当时,林木婆娑,光影摇曳,我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,于是,我从母亲的腿上挣脱出来,试图追逐地上的阴影。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我为之付出了惨烈的代价,我重重跌倒在地上,又哭喊着扑进了母亲的怀抱。

    这样快乐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很久。我只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春天,知更鸟和嘲鸫的啁啾缭绕的春天;一个繁盛的夏天,鲜花和浆果香气满满的夏天;一个金黄色的秋天,枯叶和败枝堆积的秋天。此后,所有美好就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季节在给一个如饥似渴、欣喜异常的幼儿脚下,留下了它最后的礼物后,在阴沉萧索的二月,疾病封闭了我的眼睛和耳朵,再次将我抛进一个新生婴儿般的无意识状态。家人们管这种病叫做胃和脑的急性阻塞症。医生认为我活不了了,然而造化弄人,就在某天早晨,我身上的烧突然退了,就像它到来时那样神秘莫测。那天早晨,家中充满了喜悦祥和的气氛,但连同医生在内,大家全都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视觉和听觉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,我仍旧能回忆起当时得病时的场景。我特别记得的是母亲对我的精心呵护,她在我一连数小时的焦躁和疼痛之中努力安抚我。我会在睡觉过程中惊悸着醒来,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痛楚和迷惑,我试图转动眼睛,然而它是如此的干涩灼热;我把头扭向墙壁,因为那里曾有迷人的亮光,但是我只能看到暗淡模糊的一片,而且每天都在变暗。除了这些短暂的记忆,也就不曾剩下别样的东西了。

    事实上,这些回忆如梦似幻,也不分明。渐渐地,我变得习惯于被寂静和黑暗所围裹,当时的我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生活与别人有什么不同,直到那一天——莎立文老师到来的那一天,她引导我进入了精神自由的境界。

    总之,在我生命的最初十九个月中,我曾对这个世界惊鸿一瞥,记忆里那些广袤的田野,明媚的天空,高大的树木和芳香的花丛是随后而来的黑暗永远无法抹掉的。就像那句话说的“如果那一天属于我们,那么那一天所展示的一切都属于我们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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