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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事不祥

作者:亚宁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33:36
    这年冬天,一碗村爆出了一桩新闻,候月梅秋天卖菜,结识了一位河南来的菜贩子,领到家里住着不走。那菜贩子好一张嘴,说的村里人人信服,连继续当着村会计的赵柱子,也佩服得赞不绝口,扬言明年春天自己家要以种菜为主,让这位能人贩到南方的大城市,挣的钱比种粮肯定高多了。村里的人们也都跃跃欲试,恨不能春天马上到来。那河南人由此成了村里见广识多的一个未来的财神,家家杀猪宰羊,这位财神能人都是坐上客,把外面的大千世界说的传奇无限。这样的人物候月梅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,也就处处沾光不少。慢慢的人们知道,那能人在南方的家里,老婆已经病故了,两个娃跟着爷爷奶奶。能人是整年都在外边走南闯北做生意,村里就有热心的人,其实是应候月梅的私下所托,出面为两人说合。外来的能人半推半就,与候月梅名正言顺地结成了夫妻。

    为了结婚,能人大把地花钱,在村里买了现杀的肥猪,候月梅把自己家养的几只羊也宰了,又拿出近两年卖菜挣下的积蓄,到公社买回成箱的烟酒,把全村的人都请到,强调婚礼的当天不收一分礼钱,全部免费招待。按能人的说法,就是要请一碗村的老少爷们,过一天免费的大吃大喝节日。

    结婚的那天,邻村的一个有名的炒菜手被请过来掌厨,邻里的婆姨女子都成了做饭的帮手。一大早,村人们就都过来吃禾饹面,一个个脸色发光,热汗淋漓,吸溜咂嘴与赞誉之声响成一片。两个人前半晌的婚礼搞得比年轻人结婚还热闹,那能人也大方,人们要求他做什么,他就做什么,有些要求难度高,候月梅不好意思,能人连哄带骗趁其不备就表演了,引得人们哄笑成一片,使得村里年轻的女娃不好意思看,都躲避到了别处。中午的时候,酒宴开席,猜拳行令之声向成一片,酒气肉香更是在候家及其邻居的院子里弥漫。

    遇上这等便宜事,嗜酒如命的高锁锁自然不会缺席。由于他在多次酒席上的表现,胖女候在前一天晚上,对瘦猴丈夫耳提面命了五条注意事项。其中的一款,要求他酒可以喝,只是不准喝醉,要是喝醉了爱死哪就死哪去,这个家就再别想回来了。为了能去,高锁锁不情愿地接受了。

    受此压抑,中午的喜酒高锁锁没敢放肆喝,可是禁不住由中午到傍晚的猜拳喝酒的热闹,在太阳落山的时候,高锁锁还是吃得肚皮溜圆,喝得酩酊大醉,身子发热就把棉衣脱了,张牙舞爪地挥舞瘦弱的手臂,硬要与刚刚赢过他的人较量输赢。

    别人看他喝多了,躲开了又被他死缠硬磨地揪住不放。有人建议说:"把这鬼孙子彻底给灌醉了,让他没力气站起来,就不会来纠缠了。"别人就与他耍着心眼,奸着拳法比划。高锁锁输了又输,喝了又喝,最后控制不了自己,当着众人的面解开裤子撒尿。坐在酒桌上的人们一哇声地咒骂他,有人过来把他往开推。高锁锁提着裤子的手就松脱了,裤子落在脚面上,刚刚撒的尿水一片水湿渗了上去。

    赵五婶过来笑骂看热闹的众人,帮高锁锁把裤子提起来,又系紧了裤带,说:"你个愣货,人家喝的是水,灌你喝的是酒,你还不喝死了。赶紧回家去吧。"五婶又连声问:"胖女子哪去了,谁去找找,让把她男人领回去啊。喝成这个样子,羞耻心都没了,多丢人。"

    胖女候没有出现,高锁锁凭着仅余的一点点意识,东倒西歪往家里走,一路上打一个酒隔停顿半天,跌倒了再勉强爬起来,想着往西边走,却不由自主侧向了西南,短短的几百米距离,磨蹭了足足一个小时。肚里酒的后劲越来越大,人的神智就越来越模糊,都回到家门口了,嘴里叽哩咕噜着,手却举不起来,就用头去撞门。胖女候在屋里骂声震得窗户纸簌簌发响,就是不给醉鬼开门。

    高锁锁走了,扶着墙根,挪到了院门一侧的猪圈墙边。猪圈墙里边挖深了有半人高,外边的高度一尺还不足,高锁锁身子软软地爬在上面,头重脚轻就摔到了猪圈里。这一跌,惊得正在窝里鼾睡的一大一小两口猪,激灵灵跑了出来,围着高锁锁又哼又嗅又拱,最后重又安心回到了窝棚里。大概是趋暖的本能,高锁锁在猪圈里懵懂了一会,跟着两头猪爬进了窝棚,挤在猪中间睡着了。

    高锁锁睡过去多久,肚里的酒开始作乱,张口哇地吐了出来。这一吐就没停下来,酒水和吃进肚里的饭食,被胃液发哮后,刺鼻的味道在猪窝棚里浓烈着,两口猪从鼾睡中被这味道给诱醒了,爬起来回转了身子抢食。

    秽物被吃掉了,秽物里的酒精在猪的体内起了作用,那口喂着准备过两天宰杀的大年猪,先是用长嘴舔着高锁锁嘴和脸上的秽物,后来开始把他的嘴和鼻子只一口就咬掉了。酒鬼高锁锁被酒精深度麻醉着,感到了些微的疼痛,也听到了猪嚼食时带点脆响的声音,整个人却动弹不得。那口大猪一但对人肉开了口,便一发不可收拾,很快啃掉高锁锁的半张脸,最后把肚子也给啃开了,整个猪窝棚成了被黑暗隐藏着一片血腥地。高锁锁的生命,随着两口猪的贪婪咀嚼,没有痛苦,没有呐喊,更没有挣扎,一步步从那原本就干瘦如柴的小身体里消失了。

    胖女候是睡了一觉起来,才想起没让进门的小丈夫,当时穿了衣服,出到院里把几个闲屋子都找遍了,没有发现丈夫的身影,想这冻天冻地,要是真睡到外面,那还不冻死了。胖女候就急了起来,把两个大娃叫醒,母女三个互相壮胆,在午夜的寒风里满村子寻找着。后来就叫醒了队长黑玉英,叫醒了村里更多的邻里邻居,几乎把整个村子翻了一遍,都没有发现高锁锁的影子。

    村里的男人们本来酒就喝多了,被叫醒后喊叫的怪声怪气,也早早的失了找人的热情,一个个溜回家里又睡觉去了。村里的女人们打着哈欠,几个人一伙找了一个多时辰,又冻又困,伸着懒腰咕哝上两句,也各回了各家。黑玉英就安慰胖女候,说人酒醉心明着呢,锁锁说不定正藏在什么地方睡觉呢,等天亮酒醒了他自己就会回家的。胖女候本就是大心人,听了也觉得没什么,领了娃回到家里,一觉睡到了天大亮。

    早晨,胖女候让大女儿给猪喂食,自己琢磨着男人可能去的地方,计划再去问询一下。才走出院门不远,听见大女儿一声撕心裂肺,而且极其尖锐惨人、长时间都没有停下来的尖叫,她两腿一软,肥胖壮硕的身体在回转的一瞬间,瘫倒在地上。那叫声让整个一碗村的村民都听到了,连天空的太阳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,更别说那些在枝头喧闹的麻雀,一个个在叫声里僵硬了小身体,有两只脚爪没抓稳,像两块灰土坷垃一样跌到冻土上,扑腾了两下才重新飞了起来。

    胖女候终于爬起来了,臃肿着身子向猪圈跑过去,很快也跟着放开了杀猪嗓子。家里的两个小娃闻声都跑了出来,围在一起乱哭乱叫成一片。村人们闻迅都涌到了高锁锁家,谁只要看一眼那惨不忍睹的场面,谁就没有看第二眼的勇气了。

    按照高家的一位长辈的安排,村里几位长者下到猪圈里,把已经七零八落冻成硬块的高锁锁的尸体,悉数拣到了一块白布单里,打成包递了出来。那两口猪并不知自己的罪恶,似乎还沉浸在酒与肉与一夜咀嚼后的香甜鼾睡里,被不情愿地打醒后,还睁着一双略有血色的眼睛,哼哼着向人们扬头摆尾,表示不满。

    高家的长辈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两口猪说;"罪孽啊罪孽,这两口猪是锁锁的宿报应,留不得,杀了吧。"年轻人便听令下到猪圈里,动手用绳子把两口猪捆了个四脚朝天,像扔一个树桩一样合力抛到了院子里。摔痛的猪嚎叫着,被装上一辆平板车拉走了。

    胖女候还算坚强,对人们的询问也改了说法,绝口不讲自己不给开门的事,而只说高锁锁从早晨到候月梅家的事宴上,一直就没回来过。人们就说起高锁锁喝醉后的事,只是谁也想不到他跑到猪圈里去干什么。

    高锁锁残损的尸首,最后也没品成完整的人形,就被安放在仓促做好的棺木里。尸体是侧放的,衣服掩饰了残缺,那半张残留的脸被洗净了,倒也显得全整。那两口一大一小的猪被杀了,因为猪吃了人肉,猪肉也就无人敢吃,被拉到市镇上卖给了不知情的人。猪头被当成祭品,摆放在灵堂的供桌上,要不是猪眼紧闭,真还有点栩栩如生的感觉。

    高锁锁因为是横死,在当地有讲究,尸体入殓后只停放了两天,就草草地下了葬。那两个猪头,被完整地放在高锁锁尸体的脚下,以一种象征的形式一起入了土。

    胖女候只伤心了两天,就想开了这桩不幸的事,对外人表达自我哀伤时,感叹一两句自我宽慰的话,便没事了。她受高姓长辈的说法影响,也认为候月梅与这个外来男人的结合,是一桩不祥的事情,而这种不祥,第一件就印证在自己的家里,这不能不让胖女候把男人的死,归咎于候月梅婚事上管吃不管人生死的错误。等男人一下葬,她就找上候月梅的门,提出了对男人死亡的赔偿要求。两个女人就吵了起来,还是外来能人大人大量,给了胖女候一点钱,一切也就悄然地划上了句号。

    第二年开春,外来能人鼓动人们拿出好地大种葵花、籽瓜等作物。等种子落地,能人给家家许诺,秋天会以最好的价格向村人收购。这中间还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榜样,就是候月梅自己家把所有的地都种成了蔬菜和葵花。

    地里的瓜果开始收获,能人的身影经常出没于一碗村的田间地头,手里拿着一掏一大把的钱票,和村民们很少见到的高级香烟。最初,对收购的瓜果菜蔬,能人价格开的都挺理想,而且一律用现钱进行交易。临近秋天时,不仅一碗村的人,连外村的好多人也赶着车来给能人卖菜卖瓜籽。能人对外村人表现的就不那么客气了,故意把价格压低了几分钱。一碗村人看在眼里乐在心上,陈四就动脑筋,想出了把外村人的瓜籽,先行接手到自己的手里,以便小赚个差价。

    后来,因为收购的量大了,能人开始给人们打欠条,说好把葵花籽送到自己老家的炒货企业里,到了冬天算回钱,一次给人们付清。

    能人一去没了消息,一碗村里许多人家被骗得哭哭啼啼,候月梅就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和替罪之羊,家里的牲口和值点钱的东西被拿走抵了债。她在村里无法呆下去了,把三个女娃东安排一个,西安排一个,自己领了一个去了娘家大哥家。

    过完了年,候月梅重新回到一碗村,能人骗子给村人所造成的损失,就由她来一点点地还了。

    陈四是债务中最多,也是表现最激烈的一个,看到候月梅的大女儿出落的有模有样,与刚刚上初中的自家二小子年龄相当,一天忽发灵感,向候月梅提出了为两个娃定亲,以女方在娃长成后不带任何财礼要求的婚姻,来抵偿那笔可能十年八载也还不上的账。候月梅一听,翻着白眼,当时满口答应下来。陈四担心日久生变,特别请了村里的长辈,双方当着证人立了字据。候月梅一百个同意,还在上面按了手印。村里还有两家债主,看着这是个便宜,也私下和候月梅达成了约定。候月梅的两个每天吸溜着鼻涕的小丫头,在少不更事的年龄段,就都订下了未来的婆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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