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劳模的葬礼

作者:亚宁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33:36
    陈老汉的生平事迹随了一篇报道上了报纸,更随了广播的反复播报,在两天时间传遍了全县的所有村镇。作文的就是那位年轻人,他用扇情的笔法,故事化的人物形象,刻画了老汉几十年如一日拾粪不辍,人生的最后时刻,还背着粪篓子,挺立在生产队热火朝天的出粪劳动现场边上。老汉那些个趣闻佚事,也被生动地用文字再现出来。报道还把老汉挂在墙上的那些获奖证书,以新闻图片登出来,加上进一步的说明,就成了老汉人生一份特殊的简历。作者最后对老汉一生积的肥土进行想象中的测算,感叹一座粪山,是多少粮食,是多大贡献啊。

    文章还被配上了评论:"一个人做一件事很简单,但以毕生的精力做一件事就非同凡响了。如果再以一生坚守在农村大地上,以拾粪积肥为已任,年逾古稀还坚持随太阳升起而出,日落尤不息,把整个生命都投入到普通而又伟大的积粪肥田的事业中。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,它透露出一个人对国家的爱,对劳动的爱,对土地的热爱。积粪劳模陈果然同志去世了,但他的先进事迹和光荣形象,将永远活在全县人民的心里,是全县人民学习的榜样……。"

    赵黑从大队回来后,就听说有两个带像机的年轻来过一碗村,当时心里就有了预感,所以很留意广播,就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那篇报导。他用大喇叭又通知所有的村民注意去听,完了后又通知全体村民开会,讨论这篇报道,讨论报道中的老汉。社员们的反响出奇热烈,就又说出了许多老汉鲜为人知的故事和光辉点。有人遗憾那个年轻人咋就没来问自己,被问过的村民遗憾自己当时咋就没想起还有那么多的好事来。

    赵黑让黑玉英作了笔记,准备稍后交给写文章的年轻人,做为后续发表的素材。黑玉英提醒队长,又派人到公社和大队,表面上是取几张载有报道的报纸,实际是为了玄耀一碗村的这份光荣。

    从回来的人口里知道,赵黑报道影响的范围和力度,在整个县都非常之大。许多领导都表示要来村里参加老人的葬礼,赵黑非常重视,把村里所有劳动的人都停了工,参加到为老汉送葬的准备工作中。

    赵黑叫来陈四,介绍了这件事的大影响,和出殡时可能出现的情况,要陈四把阴阳法事的那一套都取销了,一切都要以新风尚为主。陈四心里又激动又不安,提出如此这般,造成葬礼费用无法承担。赵黑说:"这是咱们一碗村从建队以来,都没有过的最隆重场面,虽然是个白事业,实质是一件求都求不到的大好事。对你们家来说,你想想,人老几辈子有过这份光荣。你尽管放七十二个心,葬礼的费用将来全由队里承担了。"陈四眼睛瞪得老大,可劲地点头哈腰说着:"是,是,是。"

    要说这份作文的内容,多是发生在老人身上的一些小事,人们平常司空见惯不以为然,但它经广播这么一喧染,就有了光泽,有了力度,把一个原本平面化的人物,一下子立体化了,升化到一种神圣的高度。村里的人们听了后,都一个个扪心自问,回想老汉生前与自己的关系,越想越觉得老人不仅仅是个拾粪劳模,老人还和蔼慈祥,诚实无欺,一生与村里所有的人都相处得那么和谐,简直就是个无缺点的完人。就连那颗光亮的脑壳,谁能想到,那发光的原来是一种精神啊。

    在思考的人里,陈四是最最痛心的一个,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伟大的爹,活着时却没有好好地尽孝,还对爹发过简直都不是人能做出来的驴脾气。他后悔啊,后悔得抱着棺木,哭喊的悲声如风如浪,整个村子都能听见,人们听了,连灵魂都不安宁起来。

    第六天一早,从村子的四面八方,源源不断有人往来送花圈。赵黑对认识的来人,表示了沉痛的感谢,对不认识的来人问明了身分,庄重肃穆地把花圈接收下来。陈四领着大儿子,腿下垫了一块棉毡子,向每一个到灵前烧纸火祭奠的人磕头。围在灵棚前的村民们,一个个都表情哀伤,默然静立。那些个调皮喧闹的娃仔们,都被严令在家里不准出来。

    迎接的间隙,赵黑让陈四的儿子念着花圈上的名字,介绍送花圈人的身份来历,发现大队部及所辖的十二个小生产队都送来了花圈。到了中午,送花圈的人稀落了,但送的工具却是拖拉机和大汽车。送的人是县里所辖的其它公社,和本公社所辖的其它大队。

    一辆小汽车远远地驶进了村口,车顶上平放着一个大花圈。赵黑认出了是公社领导的车,迎过去发现从车里下来的是领导的秘书。两人握了手,说了几句话后,赵黑招呼村民帮忙把车顶上的花圈小心翼翼放下来,抬到灵棚前,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。村人们小声地议论着,说还是这个花圈最好看,不仅白纸花颜色光亮,绿叶子栩栩如生外,还缠绕着许多的金纸带,做工精致就和真的一样。

    公社秘书走了后,赵黑回到灵棚前,激昂地对村民说:"明天出殡,公社和大队的领导都要来为咱们的老劳模送葬,大队还组织了邻近村庄里的人们也来参加。而且那个写文章的年轻人,和更多的写文章的人都要来。唉呀!这场面可就大了,我担心这可咋组织才好啊!"陈四就从跪着的棉垫上站了起来,活动着酸麻的两条腿说:"队长,要是那样,到时我们家人还能不能哭啊?"赵黑想了想说:"哭是要哭的,但领导讲话的时候可不能哭。到了墓地下葬时,还要可着劲的哭。不仅你们家人要哭,全村的老老少少到时都要哭。这个葬礼到现在,已经不仅仅是你们家的事了,是全村人的事。老陈叔不仅是你的老人,也是全村人的老人了。老人是我们村绝无仅有的光荣啊!"

    出殡的日子到了,一轮鲜光光红亮亮的太阳很轻松就跃出了地平线,给了大地清新的光亮。冻不死的花喜鹊出窝了,飞到人们屋顶上的烟洞口暖着脚,讨好似地报着喜。麻雀歇足了劲,成群结伙在空中箭一样飞出去,又忽然改变了主意,几乎是随心所欲,只一转眼就刹住了速度,改变了方向,飘然落到了光秃秃的树枝条上,颤悠悠中就迫不及待吵开了嘴。谁家养的猫,顺着墙根跑着,突然轻描淡写地轻轻一跃,上了院墙只一跳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赵黑家的大喇叭在太阳还没有出来前,就已经宣布了今天的安排,要求所有的社员在九点钟前,全部到陈老汉的灵棚前,除了和陈老汉同辈数的老人外,每个人领一顶白布孝帽子戴上,集体到陈家吃糕粉汤。他还要求村里有分工的年轻人要各就各位,没分工的人就静候在灵棚前,准备迎接公社大队的领导们到来。

    安排完备,赵黑早早来到了陈四家,领头先戴了顶孝帽子,吃了一碗粉汤和几片糕后,浑身就热起来了,走前走后,对陆续而来的人们进行安排和提醒。觉得村里的气氛有点不足,他又赶回家里,把大儿子叫到大喇叭播放器边,手把手教了半天,这才发现没有哀乐的唱片。赵黑忙差人骑了马到大队去借。

    一个小时后,哀乐放了出来,整个村子被那沉重哀伤的旋律浸泡着,人们的心绪也被感染得很沉郁。大队的领导来了,邻村的队长领着一帮子村民也进了村,公社的领导稍后也就到了。领导随行的人中,戴眼镜的文化人就有三、四个,有一个还抱着一副模样怪怪的照相机。那个作文章的年轻人也是其中之一,赵黑瞅空把黑玉英整理好的材料,递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里,尊敬而又心情沉重地表示了道了声谢谢。

    上午十时整,黑压压一片人围在陈老汉的灵棚周围,哀乐的声音也小了,公社领导就站到一个临时支好的台子上,拿出事先写好的稿子念道:"今天,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,来一碗村参加一个劳模的葬礼……。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,难的是一辈子始终如一地做一件看起来普通,实质上是非常伟大的事情……。粮食一枝花,全靠粪当家。劳模拾粪,粮食丰收……。劳模生的平凡,死的光荣。他人逝去了,但精神永存。艰苦朴素,任劳任怨,生命不息,拾粪不止的形象永远被我们牢记在心中……。相信在明天,在我们富饶的土地上,将会产生更多的劳模式的人物。他或她,将是劳模精神的接力者……。"

    领导讲得激情昂扬,稍一停顿,便引来一片掌声。那些随行的文化人,把相机对着领导,远近左右拍了不知道有多少幅照片。

    送葬的时刻到了,哀乐停息,赵黑一声令下,装饰着纸花和绶带的棺木发出咯吱吱地呻吟,被十二个壮小伙子抬出灵棚,到空旷处停了下来。按照公社领导的想法,劳模一生很少远行,坐车的机会也是仅有的几次,今天,就让老劳模在人世最后的路上,乘一趟现代化的大汽车吧!于是棺木被众人合力举上了大汽车,陈家的人也都坐了上去,老汉的大孙子厚嘴,抱着一口瓷盆,脸拉的老长,一声不语地站在棺木的头前。

    车子绕着一碗村转了一圈,速度慢行,送行的人们悉数跟着。前面戴着孝帽子的是一碗村民,后面跟着的是邻村来的。杂踏的足音,零乱的声影,和领导们乘坐的小汽车的马达声交织在一起,其中鲜有人语声,气氛是无比的肃穆。

    老汉的墓地离村有二里多路,一片长满白茨的沙丘围绕在四围。车无法开过去,十二个壮汉把棺木缷下了车,各就各位重新抬起了棺椁,迈着均匀而又沉重的步履,扬起的沙土,被越来越强越冷硬的西北风吹得如云似雾。几个村民早早就等在墓地旁,用村里砖窑烧的红砖砌成的墓坑张着口子,等待棺木的最后下葬。陈家的儿女亲戚秩序地跪到了前排,赵黑跪在其后,一碗村的村民们依次都跪了下来。邻村来的人有点意外,经过片刻的犹豫,也都乱哄哄跪到在地。

    领导们一路步随而来,看着棺木被被绳索吊着缓缓地放进了墓坑。不敢亮明身份的孙阴阳用眼睛瞄着,左右纠正了两次。领导们走到近处,接过铁锹,象征性地往里填了几锹土。很快,锹被转手回原来的人手里,挖土填埋的速度便快了起来,搞得沙尘飞扬。那些精工细做的二十多个花圈,被堆在一起点燃了,火势一瞬间冲天而起,变黑了的纸灰更轻扬,像飞舞的蛾子一样翩翩着,有的就落在了送行跪拜的人头上,或衣领里,引得人们躲躲闪闪。在填坟摔孝子盆的那一刻,陈家的人最先放声哭了起来,一碗村的村民跟着声音,也放出了由小到大的悲声。

    领导和那些个文化人在棺椁埋完之后,一个个与赵黑和陈四家人握过了手,在礼让声中先后走了。赵黑有点失落,原想请领导们到家里喝酒吃饭的计划破产了。还好,大队领导和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们都留了下来,赵黑就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。邻村跟着过来的社员被招待以酒食,全村的人也加入了白事宴的最后吃喝中。

    那些个被勒令锁在家里的娃娃们,终于重获自由,被圈在棚子里的狗伸着懒腰,重又发出了吠声,娃娃们和狗几乎同时嗅着香味,来到了陈四及其邻居家周围。

    一桌又一桌的人,一桌又一桌的饭菜,一桌又一桌的吆五呵六的酒令声,一桌又一桌的喧闹,使人们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悲伤,沉浸在不用花钱即可放纵饕餮的快乐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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