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墓虎地

作者:亚宁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33:36
    赵黑被抬回家中,一直昏迷不信。家人想尽了办法,最后用现打回的冷井水,半夜时候才把他给激醒过来。醒来的赵黑紧咬着牙关,"嘣嘣"地发出响声。大姐夫端来一碗盐水,拿小匙一点点往赵黑嘴里喂。赵黑闭眼睛喝着,哇地张口吐出一堆秽物来,人随着清醒过来,痛苦地说出的第一句话是:"妈呀!我的头碎了,给炸碎了。"然后抱着头不停呻吟。

    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,赵家老五被一纸电报叫了回来。他是只身一人提了个黑皮包,一身干部打扮,头发梳得光光亮亮回到了一碗村。紧跟着赵老四葬礼上的阴阳孙猴子,坐着一碗村的拖拉机进村了。两个人都早一天得了通知,各自从不同的路上往过赶。

    听了赵黑有一句没一句的叙说和意见,两人明白了大概。赵家老五动员大哥到县城去看病,说家里的事有他招呼就行了。赵黑坚持不去,说自己除了一阵一阵的头痛外,感到精神好多了,这么将歇上几天会没事的。赵家老五只好做罢,去和孙阴阳一商量,相随着到老爹老妈的坟墓前看了一通。大姐夫则和几个家人挖坑将两个猝死之儿并排安葬了。

    从坟地回到村里,天色已经黑了,孙阴阳写了一些黄裱纸,在赵家的家里、院子和大门多处都贴了符。又到陈四家看了陈老汉,吩咐陈家的人要中断老汉两天饮食,使其把身上的煞气消除一下。陈四问煞气是什么东西?孙阴阳说煞气就跟人的影子一样,你强他更强,只有先让人弱下来时才能处理。

    回到赵家,孙阴阳给赵五子玄虚地讲了一通阴阳学说,又问了赵老四的生辰八字,失声说:"再过三天,原来就是老汉的七年祭日,这事也就巧了。"说完又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幅图,屈指推算了一通,神情顿时紧张起来,嚷嚷说:"瞧瞧,瞧瞧,活该会出这种事,你老爹的生辰和死辰都与太岁相冲,犯月、犯日、犯天时、犯年神、月神和日神,唉呀!这种六范命相,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的。这可咋办?这可咋办?"孙阴阳急得抓耳挠腮打转转,活脱像一只猴子,搞得赵家人也紧张万分。

    赵黑躺在炕上闭眼听着,头痛令他不时呲牙裂嘴,发出难以忍受的哼哼声。他说:"孙师傅,你刚才说的这么严重,在七年前葬我爹时,可没听你说过啊?"孙阴阳吸溜了一口气,尖嘴猴腮鼓了起来,嘴边上的皮肤皱出七、八个圆圈,说:"我那时学艺不精,有好多东西还看不出来。前年我得到了两本神数书,才算琢磨透了。"赵黑痛苦地抽动半边好脸,歪着嘴说:"好,好,我相信你。不过你给我们兄妹几个说一下,当年我爹下葬时,究竟发生过什么事?"孙阴阳抽着卷烟,犹豫地说:"神鬼之事,我一般是不乱说的。既然你们今天想知道一下,那我就破个例。"

    孙阴阳清了清嗓子,环视着赵家的几个儿女,喝了口茶水说:"要说你们爹当年的死,那是一口气上不来,一口气又进不去,内气和外气无法交换才导致突然死亡的。死后赶上几天连阴雨,后来又雷鸣电闪,灵棚着火,棺木触电,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。你们可能还记得当时发出的那声响,和后来甜腥的味道吧,其实那是你们爹的头爆裂了,就是咱们当地人常说的炸尸了……。"

    问题很严重,事情很难办,赵黑和赵五子将信将疑,赵家的姐妹中有人就哭了。孙阴阳讲了一大通,最后到外地寻帮手去了,赵家人把注意力转到了赵黑头痛问题上来。

    此时的赵黑,头痛呈现出间歇性症状。痛起来满炕打滚,痛过去了,人一身盗汗,几近虚脱。赵五子毕竟是读过书的,无论咋劝说赵黑都不愿意去就医,无奈之下,叫了几个人,从公社弄了一辆汽车,把赵黑硬性送到了县城医院。

    众多医生看过,都说不出个所以然。有个中年女大夫,用手在赵黑的布袋脸上慢慢摸索了半天,说这伤疤原来处理的就错误了,结得这个布袋,只是表面结痂而已。里面的血管和组织,没有规则地扩张扭曲,形成了手感上的囊肿,没有外力挤压还能凑合,现在受了外力打击,里边的一些血管就爆裂了,与大脑血管的联系受到损伤,造成了部分大脑血管的阻塞,和相连部分的脑组织的死亡。如果不能及时治疗,除了间歇性头痛外,还会伴随癫痫的发作。发展下去就是脑梗塞,脑痿缩乃至死亡。

    赵黑又被连夜送到了地区医院。赵五子一路跟着,安排好了一切后,返回了一碗村。

    在家门口,赵五子看见一个模样干瘦,一头白发,两绺白须,腰伛背驼的小个子老汉正蹲在一块石头上,抽着一根二尺多长的旱烟锅,挂在下边的烟袋,像大羝的胆囊一样。孙阴阳过来介绍说老汉是自己请来的大师兄,又说了一堆当下要抓紧处理的事情。老汉也不客气,发号司令要赵家人在午时十二点前,赶紧组织村里的青壮劳力,拿好铁锹、镢头、绳索,准备一车干劈柴和一桶柴油,几根结实的杠。

    一切准备到位,一行人跟在两个阴阳后面,出村来到赵老四的墓前。只见炎炎的太阳下,一堆陈旧的黄沙土上,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野草,墓门前的砖块倒在一边,周围留着许多乱脚印,散落着一些酒瓶碎片,实在看不出有啥的异样。

    白头老汉在坟头左走几步,右走几步,又掐指算了算,踩了几个脚印,让拿锹的人挖了小坑,立了八根木桩,挂了一张有点肮脏的灰色大网。然后把一叠写好的黄裱字符,在每一张上都唾了口水,口里念念有词,上下左右,四面八方贴了十七道。忙完这些,老汉抬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,叫了赵大虎和几个人手,在墓的东南西北对称着开挖沙土。

    很快黑朽的棺木便露了出来。赵大虎害怕了,其他的人也面露惧色。老汉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继续挖,要一直把棺木全挖出来才行。几个人只能硬着头皮用锹头铲挖松软的沙土。随着深挖和对沙土的剥离,赵大虎看见一条蠕动的花蛇,吓得提了锹直往后退。老汉嘲笑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家,胆子却这么小,这还能干成个大事。那花蛇只一闪,顺了朽烂的棺木洞钻到棺里去了。

    黑朽的棺木越挖露出的越多,阳光下有一股隐隐的黑气在上面弥漫着,风吹不散,光照不灭。赵大虎和挖墓的几位都脸色褐红,借口说这么多蛇要是把人咬上一口可麻烦了,相继歇手不干了。老汉没有勉强,与孙阴阳一人各执一锹,在棺木周边进行挖掘。

    随了锹头的深入,更多的蛇在沙土中蠕动,有的被铲成了两截,还直往沙土和棺木中没头没脑地乱钻。棺木完全外露出来,老汉用绳索从两头拴了已经黑朽的棺木板,套进抬杠让人们准备按令发力掀盖子。这时赵家老五被叫到近前,老汉说你现在已是成年人了,棺木里究竟发生了啥变化,可以亲自看一看来定夺。赵家老五也有点畏缩,但还是欠了身子守在棺材头前。随了老汉一声喊,众人发力,棺盖噼噼叭叭吱吱呀呀慢慢拉开一条大缝隙。赵家老五只瞅了一眼,脸色发白,后退不迭。老汉和孙阴阳也探头瞅了两眼,忙让把棺盖复了位。

    一脸惊恐的赵家老五跌跌撞撞跑到一边,哇哇地呕吐起来。孙阴阳跟了过来,拍着赵家老五的后背,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,返回来便紧锣密鼓安排开来。赵大虎领人扛来几捆劈好的干木柴,绕着棺木堆好了,再洒上柴油,就等着孙阴阳点火。

    那一刻,好多的人都说听到了一种细碎如雨脚的声音,极具穿透力,飒飒地一浪一浪响过耳边,好象有无数的生灵在吵吵着什么。在孙阴阳的命令下,跟来的赵家女人们便由弱到强,由杂乱到一体开始了哭的合唱。哭声中白头老汉把一根燃着的火柴,往刚撒下柴油的朽棺木上一扔,呼地一声火窜烧起来,一股黑烟随着冲天而起。随后是干柴的吡吡剥剥的燃烧声,那黑棺木如黑铁置于烈火中一样,最初没有反应,经过一阵火烧之后,终于呼地也燃烧起来,腾起的火焰有两人多高。大火烧了足有十几分钟,火苗由黑红转为黄蓝,像无数的舌头向上舐着空气。

    哔剥的火焰与乱涌的浓烟,加上赵家女人的哭声,众人的惊诧的目光,以及正当中午暑热的阳光,共同组合而成的场面,充满了原始的荒诞。哭声却突然变小了,人们不约而同盯着火堆,只见一些弯弯曲曲扭动的东西,在网里带火跳跃着,惨烈的影像如同火山在喷发一样。那是些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蛇,它们在火里蹦跳扭曲垂死挣扎。

    火焰中的蛇群,似乎被什么东西所禁锢着,不四散而逃,反而凝成一团互相缠绕,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。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木材燃烧形成的浓烟,还夹杂着一股怪怪的焦糊味道,幸亏有风把烟和味都吹向了西面的沙漠。随着火焰转弱,能动弹的蛇越来越少,能弹跳起来的更见稀落。人们的紧张情绪也缓和下来,哭声与说话之声重新杂乱起来。

    黑朽的棺木烧塌了,里边的情形便暴露出来,只见许多焦黑的蛇在垂死中蠕动,挣扎,死亡。有人哎哟哟叫唤起来,说老天爷啊!怪道会出怪事情,原来这坟里边的名堂厉害着呢。有人指着一条满身花纹,正被烧得又蹦又跳的蛇惊叫了一声,又忙忙收起了手指,还呸呸呸地往上面唾了几口口水。

    白发老汉一边喊着让人们加劲哭,一边毛发直竖,手脚利落,往棺木前边一站,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个铜铃,对着渐渐小下来的火堆用力地摇,嘴里不停地念念着什么。

    一团黑物在火堆中蠕动,如装了水的袋子在抽搐晃动,又像是一团蛇凝结成的圆球,先是皱皮抽扭,忽地往上跃起又落下,再跃起再落下,最后像开了口子的气球,没头没脑地乱窜起来。孙阴阳手里的戒尺沾着两道符,对着黑物慢慢悠悠晃荡,像似在引导,又似在安慰。白发老汉把符在嘴里嚼几下,吐到手里揉开了,平空抛了过去。黑物越缩越小,发出一声沉闷的、叹气一样的、由强到弱的、长长的"啊……",跌进了火堆里,翻腾了几下,破裂出一摊黑红色的液体,洇灭了一圈火星,腾起一股更加难闻的气味。

    围在边上的人们看到的是缠成圆球的蛇被火烧成了一团,站在远处的人却看到了赵老四弥漫在烟气里的形象。事后都说那形象很飘渺,还有几分痛苦的表情,随了烟气的虚散变幻,最后消散的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孙阴阳长舒一口气,又开始夸夸其谈,说:"今天幸亏处理得极时,把个成精成怪的墓虎胎给处灭了,要不然那灾祸就不可想象。"赵大虎不明白,说:"我咋就看见许多蛇被火烧得结成了疙瘩,并没看见啥怪物啊!"其他人也这么说,人们的目光就聚到了赵家老五的身上。

    赵家老五一脸沉重,啥也没说,只是让大家按照白发老汉的说法,把焦黑的灰烬收到一个事前带来的圆肚大黑瓷罐里。两个阴阳封了口子,摇着铜铃,念了一通叽哩咕噜经,在罐口上帖了一张大符,指挥人们重新埋在了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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