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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漠女儿红

作者:亚宁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33:36
    沙漠女儿红

    文倩在一碗村只住了三天就走了。当天下午,晴梅就让她的小弟弟给我送来一张纸条,约我黄昏时在村西的柳树林中见一面。我心情复杂,这又何尝不是我的迫切心思呢。只是我如约而来,四顾不见晴梅的影子,只好斜倚了一棵树杆,抽烟等着。直到万籁俱寂,月上柳梢头,晴梅也没有出现。我明白这是晴梅在惩罚我的负情。

    第二天下午,我睡醒了一个长而又多梦的午觉,正躺在炕上看一本闲书。晴梅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,一脸纯朴中夹着几丝红晕,像过去看见我一样娇羞地笑了笑。她先掸了几下衣服上的尘土,无视我疑惑的眼神,自顾到水瓮中舀了冷水,倒进脸盆,揪了毛巾去洗满脸的劳动风尘,完了,朝着我莞尔一笑。

    晴梅的表现给我一个错觉,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,她俨然就是一家之妇的归来。

    往院里泼了水回来后,晴梅说:"我知道你这两天没事,陪我去一趟我大姨家。我大姨病了,哪也配不上一种药。我赵黑叔过去在坟墓上正好挖到这味药,我娘要了点让我给送过去。"我大惑不解,心想自己与文倩的事对她就一点影响也没有吗?我说:"下午才动身去那么远的地方,天黑了怕赶不回来吧?"晴梅说:"咱们走近道,不绕那怨枉路了。"我心里一紧,说:"你是说走沙漠?"晴梅嘲笑我说:"咋,害怕了。我走过好几次了,你放心吧,保证没事。"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。

    出门时,我想给母亲留个字条,晴梅咯咯笑说:"你现在念书,学成个小心心人了。都多大了,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呀!"我只好做罢,随了晴梅,到她家取了一个包裹,和装得满满的一塑料壶水。我说:"还说我小心心呢!只半天功夫,带这么多水咱们不是找累吗。"晴梅说:"现在是七月天,沙漠里热着呢,多带点水,人不受罪。"

    我们出了村,因为正值后半晌,村里的闲人很少,所以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,只有几个小娃在空地上玩耍。晴梅似乎也不愿别人看见,引领我走得很快。我们穿过沙漠边沿的一片沙枣树林,又通过有两公里多沙蒿乱生的地带。越往纵深,人迹、羊踪和绿色便越来越少。等到了一弯又一弯纯粹的明沙丘时,我回首远眺,一碗村看不见了。

    晴梅先还有说有笑,后来慢慢变得脸色凝重,呼吸深沉,身体的肌肉绷得紧紧的,只在前面快步地走,好象和我生着多大的气。我敏感到了晴梅的变化,觉得这样反而正常了,想着再走一阵子,自己在慢慢解释吧。

    翻上一座巨大的圆弧形沙丘,我们停下来四顾,欣赏黄沙漫漫远上天际的壮观景象。

    我一屁股先自坐在大沙丘的慢坡沿上,脱了鞋往外倒沙土。晴梅把水壶递给我,看我放开海量咕咕地喝,又忙一把抢了过去,注视着我,慢悠悠一字一顿地说:"把水喝完了,你就不担心在这大沙漠里走不出去咋办?"我想都没想,兴口回答说:"要是那样才好呢,咱们就在沙漠里挖个洞当房子,过世外桃源的日子。"晴梅手托下颏,沉思着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向晴梅兴师问罪昨天晚上的事,说让我白白等了半夜。晴梅说:"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,就不允许我骗你一次啊!"我故作严肃地点头说:"好啊,让我在树林子里被蚊子咬,你在家里睡大觉,还说什么其人之道。你说,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你要是说不出个一、二、三,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大沙漠,看我咋来收拾你。"晴梅抿着嘴,目光望远,有点伤感地说:"还用我说什么,问问你自己的心就都知道了。"我沉默了,自己只是玩笑,晴梅却是真感伤。

    我说:"咱们走吧,这大沙漠可不是个久留之地。"晴梅坐着不动,我站起来又坐下,说:"晴梅,我知道你的心事,但我确实没有骗你,前两天来村里的那位是我的同学。你不知道,城里人开放,她只是好奇农村生活,硬要顺路来咱们村看看。"晴梅吸了口气,咬了嘴唇,用鼻子慢慢呼了出来,一撤身子站起来说:"何必解释呢!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,我心里明白的很呢。"

    我们又开始走了,沿着晴梅认定的方向。前面的视野还是无尽的黄沙,连一棵树影都没有。太阳就要落到沙漠的深处,霞光染红了一浪浪的沙海,原本就泛着黄红色的沙漠,颜色变得更浓更重,每一座沙丘弧形的阴影,像卧着的巨大野兽,微微地呼吸着,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我感到恐惧,怀疑越来越严重。晴梅固执地说:"快到了,翻过前面的那座大沙丘就能看见农场。不信咱们过去看。"我感到口渴,但不敢再去要水喝。一个假想让我担心起来。站在目标沙丘之上,我绝望地说:"晴梅,错了,错了,全错了。天黑了,咱们迷路了,回不去了。"晴梅却不急,让我不要嚷嚷,先坐下来冷静一下头脑,定一定方向,还说今天是阴历十三,晚上有月亮。我说:"能不急吗?小时候就听说许多人进了这沙漠都没能走出去,今天怕是轮到咱们了"。晴梅说:"大不了在沙漠里过一夜,明天咱们原路返回,我就不相信活人还能让沙漠给围死。"

    星星从天空跳了出来,夜彻底占领了这无边无际的沙漠。我与晴梅坐在大沙丘上一直没动,静静地任凭夜色肆谑,直到视野里一切都沉淀下来。

    晴梅突然说:"玉明,你怕死吗?"我说:"那要看是咋样的死法,为什么而死了。"晴梅说:"假如你是为我而死呢?"我说:"为你而死,一百次都愿意。只是我死了,你咋办。"晴梅笑了,说:"看,还是怕死啊。"我说:"人要死得其所,像这种不明不白地渴死饿死在沙漠里,就太不值了。"晴梅仍然笑着说:"你是不是后悔今天陪我走这趟了?"我心想既然已成事实,后悔又能如何,便意气昂然地说:"后悔什么,关云长千里走单骑,赵匡赢千里送英娘,一个个名垂青史。我陪晴梅走沙海,不能比这两位,起码也算男子汉大丈夫的壮举吧。"

    这么调侃着,我心绪慢慢安定下来,为自己最初的恐慌感到好笑。沙漠再大,毕竟我们只是走了五、六个小时的路程,又能深入多少呢。

    东天上一轮将满未满的白月亮银光灿灿,为寂静的沙海撒了一层水晶般的光泽。晴梅说:"我看,现在乘着夜凉,有月亮参照,咱们只管往西南走,肯定能走出沙漠,走到套海农场的。"我看看北部天空,找了半天才定位了北斗七星,介意还是往东北方向走,因为月亮的位置会移,而北斗星却始终不变。

    意见不统一,我们谁都没有动,夜凉与热沙形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微风,让人有点粘糊糊的感觉。晴梅说困了,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,说要睡觉了。在月色中,她微闭了双目,额前的发丝隐隐而舞。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上,感觉着她的体温和均匀起伏的呼吸,一个念头让心砰然而动。

    夜里,我们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,唏哩糊涂按照晴梅的想法,参照月亮升起的东方,迈步继续向西南前进。两个多小时后,农场还是没影子,晴梅累了,我也感到双腿发困。我们以远处的一个大沙丘为目标,互相鼓励着坚持登上去,躺了片刻,才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沙丘上了。

    我说:"完了,咱们跟着月亮绕了一个圆。老年人说这是鬼打墙,其实是人右腿比左腿长造成的错觉。"晴梅说:"看来咱们只能原地不动,等天亮了再说。"

    沙漠的温度白天和晚上落差很大,虽然刚刚进入七月暑期,到了后半夜,我们还是感觉到一阵凉意。晴梅打了个寒颤,在沙土上跳起了舞步,我欣赏着,心又砰然地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我说:"晴梅,你过来,我有话说"。晴梅听话地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。我幽幽地说:"晴梅,月亮地里的你真美,像个仙女。"晴梅用手指在我的脸上点了一下说:"你这里面肯定又动歪脑子了"。我口是心非地说不是,我说美就是美。晴梅自嘲地说:"再美我也只是个农民,不比你城里的大学同学。"我说:"你看,你又来了,这么好的夜晚,别提她行不行。"

    后来,我们都无语了,我听到了一种声音,起初还以为是风声,再一注意,才发现是晴梅在无声抽噎。我说:"你咋了?刚才还好好的。是不是害怕了?"晴梅不作声,过了一会儿,委屈地说:"这么多年在一起,你嘴上把我说的有多好,心里又都是那么假。我自知配不上你,从你上学走的那天,我就知道完了,一切幻想都完了。可是我就是绕不过这个命运的坎,绕不过对你的胡思乱想。"我心上的一个盖子被揭了开来,我说:"晴梅,你要说我不爱你,那是天地良心说不过去的。假如我没有去上学,我早就明媒正娶把你迎进家了。现在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!"晴梅说:"你终于说了实话,你放心,我不会让你为难的。就算没有结果,我也不会后悔。"我心明如镜,觉得身体在无声地发抖,嘴里喃喃着说:"晴梅,你真的是个好姑娘,真的,真的。"

    沙漠被曙光一点点褪掉了夜的面纱,太阳升起来了,黄沙漫漫,如横陈的肉体一样,又开始赤裸在无边无际的视野里。

    这一夜,我们昏昏沉沉依偎而眠,是阳光刺醒了我们,两人脸上全是沙子。晴梅迷茫地左顾又盼了一会,才想起了真实的一切。她从小包裹里取了一块手巾给我擦眼睛和脸,说我的嘴起了很多的皮,问我是不是想喝水?还说我要是饿了,她包里还带着几块面饼呢。我说还是先节约着吧,咱们不能再瞎打主意了,乘早晨天气不太热,先找着昨天的脚印往回走吧。晴梅却不急不忙,从小包里取了一把小木梳,解开辫子上的绳头,懒懒地梳了两下,把梳子递过来让我给她梳头。

    我说:"小姐呀!梳头你也分个时候,现在咱们还是快点走吧。"晴梅说:"我不想走了,再走也是瞎走,还不如就在这里守着,看有没有人来给咱们领路。"我说:"那是死路一条,你快不要胡思乱想了。"晴梅噘着嘴说:"为了在你眼里好看点,你还是先给我梳头吧。"见我不动,她有点撒娇说:"梳完头我就跟你走。"

    我给晴梅梳头,也梳着自己的心事。我开始后悔自己昨天夜里的无所作为,不由自主将晴梅头发往后一揪,在她仰起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。晴梅扭动了两下闭上了眼睛,我揽了她的腰身,疯狂地拥抱和亲吻着。

    我越来越放肆,脑子里有根神经也越来越强硬,似乎我不停下来,它就要勒得我血脉贲张破裂不可。乱了半天,我僵住了身手,抱着晴梅的身子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过了多久,晴梅离开了我的怀抱,她什么话也没说,无声地收拾好小包裹。我们默默地自觉着从来时方向往回返,却发现沙漠只用一晚上的时间,就愈合了我们留下的脚印创伤,一切恢复的那么天衣无缝。到这个时候,晴梅再不提自己的主张了,由着我来安排。没想到一夜的昏睡,让我的方向感出现了大颠倒。我们还是坚持往自认为是东北的方向走,其实一直往沙漠的纵深深入。

    熬过了炎热的下午,又是一天的日落,只是我们心中那种夕阳红的壮美之感没有了。我的心已经开始无声地哭泣。守住一座沙丘形成的阴影,晴梅坚持不走了,说还是好好歇一下身体,等晚上有了北斗星再走吧。到这时,壶中的水已经所剩无几,我们盼着黑夜的来临,盼着北斗星的出现。

    我努力鼓舞晴梅,和她一起回忆小时候偷吃队里酸杏的往事,想利用望梅止渴的原理来调节已经开始缺水的身体。"玉明,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恨我?"晴梅自咎地看着我说:"咱们要是真的走不出去,那我可真是害了你。"我不想说话,心里何偿没有怨言,但我是个很现实的人,知道怨言丝毫无宜于摆脱困境。见我没反应,晴梅自语说:"死我不怕,可是咱们就这么死了,就太遗憾了。"我用干裂的嘴笑了笑说:"那你说怎样的死才不遗憾呢?"晴梅却转了话题说:"你说,村里的人知道咱俩一块失踪了,会有什么反应呢?"我说:"现在不是别人如何反应的事,而是咱们如何活着回去才最当紧。只要咱们活着,别人爱说什么由他们说去。"

    又到了晚上,我们在月亮地里艰难地行走,直到筋疲力尽。天空中星斗稀疏,只有一轮圆月一步不离地跟着我们。我觉出还是方向不对,两天所走的路似乎在绕一个迷宫,中间缺少直截的具体的方位坐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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