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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战事(1)

作者:水未遥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07:51
    紫禁城的寒冬,总是来得很早。

    腊月,冰梅花开。

    初八的这一天,黑云压城,天阴欲雪,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。

    卯时未到,兵部和户部的官员便早早地赶来了太和殿,从午门入,经太和门,顺着雪白的大理石石阶,拾级而上,眼前巍峨庄严的宫殿,较之往日格外的肃穆。

    早朝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,待到辰时,刑部官员觐见东暖阁。

    未时三刻,南疆信官到。

    明黄色祥云纹饰的奏事折被递上来,封口处火漆封缄。帝亲启,入目铁画银钩的寥寥数字,盖了总督大印,却足以让在场众亲王贝勒脸色大变。

    平西王反。

    半个月前,平西王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朱国治,拘捕了按察使以下一应不顺从官员,并发布檄文,自称“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,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,兴明讨虏大将军”。十日前,平西王连同平南王拥立“先皇三太子”,兴明讨清,蓄发,易衣冠,传檄远近。

    整个南疆危如累卵。

    后,平西王致书平南、靖南二藩及各地故旧将吏,并移会台湾郑经,邀约响应。牵一发而动全身,至此不到数日,云南提督、贵州巡抚连同提督等随平西王吴三桂反。云贵总督在贵州闻变,驰书告川湖总督,急走至镇远,被副将以兵包围,云贵总督自杀。

    驿站快马连日不停,路上仅耽搁半个月,消息未到京城,形势就已急转直下。

    南疆战事,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这情况被封得很死,传到后宫,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。可当天晌午,太皇太后便收到了线报,那时景宁刚好在慈宁宫。

    禀报的嬷嬷低着头,语调平静,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。景宁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,滚烫的香茗洒在手上,烫起了一片红肿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眯着眼,一贯慈和的面容也沉了几分,看景宁心事重重的样子,道:“怎的这么不小心?”

    “是臣妾无状了。”景宁凑到唇边吮了吮,齿颊间仍留有香茗的清甜,味入腹肠,却食不甘味,再品不出什么味道来。

    原来,这么快就要开战了……

    “要来的,迟早都会来,脓包捅破了,倒也让人心里消停了。不过仔细想想,倒是好险……”太皇太后欷歔不已。

    景宁知道,她是指惠贵人的那件事。

    “绥寿殿那边已经不再送信出去,惠姐姐这几日倒是常与臣妾叨念着南疆的形势,就等着纳兰大人凯旋还朝了。”

    窗棂上,落了厚厚的一层雪,被太阳一晒,尚未消融就被冻成了冰挂,晶晶莹莹,煞是好看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那冰坠子上,轻哼了一下,“明珠常年在南疆屏藩,确实是劳苦功高。他是个将才,可他妹妹却是个目光短浅的主儿,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,就指望问鼎东宫。这也罢了,可这仗还没开始打,她就先想到凯旋,可是有得盼了。”

    “太皇太后的意思是,南疆的战事会打很久吗?”景宁从那话里听出些端倪。

    “短不了!”太皇太后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,“三藩久来尾大不掉,可是皇上的一块心病,如今反了,却需倾国之力来平叛。且不说三藩势力惊人,那平西王就不是个善茬,还有靖南王、平南王、云贵等地的那些个官员。”

    景宁会意,颔首噤声。

    那平西王是前朝降将,如今再次兴兵作乱,且看出是个反复无常之人,敢颠覆朝廷,又不会引颈就戮。想来,皇上早在决议撤藩之时,便做好了逼狗跳墙的准备。

    吱呀一声,寝殿门被推开,是苏嬷嬷端着火盆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寝殿内镇着四方铜鼎,火炭灼热,熏得整个大殿很温暖。苏麻喇姑将火盆端了来,径自放到太皇太后脚边。太皇太后将双腿放下来,揉捏了两下,搭在火盆边。

    “哀家老了,身子虚寒,连点儿小风都受不住。蕊儿那边,你打探得怎样?”

    景宁走到窗边,将窗前的支窗木杆撤去,“纯妃最近总是闭门不出,延禧宫的人也没有与宫外之人有过接触。只是前几日,纯妃的父兄让人捎了些书简来,也是经过内务府查核过的。”

    延禧宫那边的消息,是冬漠打探来的。她与佟佳&8226;仙蕊的近身侍婢是表姐妹,入宫前就很亲近,后来各为其主,也一直没断联系。如今允了很多好处过去,一并搭上了这条线。

    “书简,”太皇太后摇首,笑得三分了然,“倒是个适宜传递信息的东西。你让人仔细盯着点儿,若有什么不对,立即来向哀家说。这个时候,宫里头不能再出什么事了,京畿重地,更是不容小觑。但切记,不可惊动太广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,你最近在搜罗各宫的布料?”抿了口茶,太皇太后问得看似无心。

    景宁眼角一动,垂首,点了点头,“回禀太皇太后,臣妾近日见皇上忧心国事,整日睡不安稳,便想做一条舒适点儿的被褥。”

    她最近确实是在搜罗各宫的布料,却没有经过尚服局的手。动用了尚服局,就等于知会了储秀宫,冬漠和秋静做得小心,她也甚是谨慎,可也没逃过慈宁宫的眼线。

    “皇上睡不安稳,是因为心绪不好,岂是什么被褥的关系。”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,而后,轻轻叹了口气,“精兵虽多,一将难求,皇上如今需要的是必胜的信心,不是几匹帛、一床被子。你的关怀与体贴才是最重要的,你要为皇上分担其他人不能分担的痛苦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谨遵太皇太后之训。”

    走出慈宁宫,已经过了晌午。

    外面的天开始放晴,风凉得刺骨,吹在脸上刀割一般地疼。景宁搓了搓手,呵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。景宁将身上的紫貂裘披风紧了紧,慢慢踱步往长春宫走。

    长春宫离慈宁宫甚远,坐红呢软轿尚要半盏茶的时间,若是顺着朱红的宫墙徒步走,大概需走上小半个时辰,却仍比不上东六宫的延禧宫。

    延禧宫和长春宫隔着一座交泰殿,需绕过御花园,过景和门,从最西侧走到最东头。如此远的距离,坐轿子都嫌颠簸,更遑论踩着花盆底的旗鞋一步一步地走,可延禧宫的姜常在却时常会来承禧殿,探望,串门,甚是亲和。若果真是纯妃的意思,也不会真的派个自个儿宫里的人来,倒是自己在进北五所之前,曾帮过姜珥,此番,像是真的要与她交好。

    可大家都是这宫里的人,谁都比谁看得明白,姜珥的心思,她自问压得准、猜得透,但换成佟佳&8226;仙蕊,却有些吃不太准了。

    对纯妃,既不能像震慑惠贵人那样,也不能如对福贵人一般,只能小心翼翼地守着,仔仔细细地探着,否则一个不留神,怕会引起大祸乱。太皇太后是个明白人,深知佟佳氏一脉在京畿脉络的广布,甚至也蔓延进了皇城,不能不慎之又慎。

    所谓知己知彼。

    她虽不懂兵法,却有自己的巧思,姜珥这步棋,原是为了钮祜禄皇贵妃,可今日一看却实在是走对了。

    回到承禧殿,秋静已经备好了午膳。

    红漆云脚桌上摆了两个银盘、四个小盏,珍馐佳肴,格外精致。粉彩方花底茶杯里是上好的香茗,袅袅余味,沁人心脾。

    庙堂上再紧张,也波及不到宫闱。重重帷幕遮掩的背后,照例是脂粉凝香,奢华细致,哪里用得上谁来粉饰太平。

    用过午膳,景宁靠着软席,手里拿着前日未看完的书。

    刚翻了两页,有宫人来通报,姜常在稍后过来拜见。

    “主子,这姜常在实在有趣得紧,每一次来,都要事先知会一声,也不知是为了躲谁!”冬漠走过来将炕上散乱的被褥整理好。

    景宁闻言,放下手中的书,笑道:“你怎知她有意躲着?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?要不为何要事先通报呢!”

    景宁轻笑不语,随即起身,将案几上的书一一码放好。

    是不是在躲,躲谁,她不知道,可最近姜珥时常来承禧殿,是为了见谁,却是难逃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晌午的阳光,很明媚。

    院中的雪被打扫得干净,只剩下堆砌在墙角的寸许残雪,回廊外,青灰色的方砖地被太阳一照,微微地泛白。角落里有口天井,旁边的树干早就枯了,偶尔飘下来几片黄灰色的残叶,又干又脆,未落地,就被风刮得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姜珥踏进门槛,臂弯里挂了一个红漆双层食盒,一袭凫靥裘斗篷,帽子边缘抿了一圈褐色的裘毛,遮住了大半张脸,未抬头,先躬身行礼。

    “贱妾姜氏,拜见宁嫔,宁嫔万福金安。”

    “无须多礼,快屋里坐!”

    来过多次,依然是这般客气,景宁上前一步扶着她,路过门廊,不忘朝着伫立得笔直的侍卫吩咐道:“赵侍卫,我与姜姐姐有体己话要说,这儿没你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寒风里,赵简目光直视前方,仿佛一座泥雕。听言,他微微颔首,目光从景宁的身边荡过去,只一瞬,便移开了视线。

    “卑职遵旨。”

    低眉垂目的姜珥,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,显得格外娇小纤柔。

    她在景宁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,此时,难得抬了眸,柔柔地道:“姐姐的这个侍卫倒是难得,这么冷的天竟然还在风里头站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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